比赛现场，有过于心急的“经纪人”进入赛道现场指导选手，还有狗子一脸懵逼。 渡边 摄

作者：周安迪，现居上海，设计出版工作者，就职于“梯工作室”

在非洲，每天早晨羚羊睁开眼睛，所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我必须比跑得更快的狮子跑得更快，否则就会被狮子吃掉。就在同一时刻，狮子醒来，闪现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必须能追得上跑得最慢的羚羊，不然就会被饿死。于是，几乎同时，羚羊和狮子一跃而起，迎着朝阳跑去……

拜中学作文所赐，这个莫名其妙的传说流传极广，把“跑慢了”的焦虑灌注到我们每个人心里。

可是，在都市丛林中，如果天生是乌龟，该怎么办呢？

乌龟也会有奔跑的机会么？

“乌龟内部竞技交流，养兔的朋友们请勿报名”

在因为疫情宅家数月后，我和设计出版工作室的小伙伴们都有一种百无聊赖之感。为了排解疫情带来的郁闷，4月29日，我们在豆瓣上半开玩笑地发布了一则寻龟启事小海报：

“大家好，天气暖和了。我们准备在五月于上海举办一次乌龟赛跑。现征集身体健康、性格良好、思想进步的乌龟赛跑选手若干名。乌龟品种性别年龄性取向不限。本活动是乌龟内部竞技交流，养兔的朋友们请勿报名。”

大约一分钟以后我们就收到了第一份报名表，一只叫“三楼”的10岁巴西龟。

这则广播在豆瓣被转发了300多次，但我们实际上后来发现这张海报被在各种群里还有微博上传播，以至于几天之后，我们给新的合作方介绍自己的时候会被打断，“你们是办乌龟赛跑的那个梯工作室吧？”

豆瓣作为一个“精神角落”确实聚集着很多有趣的人。有趣的人的一个特征就是他们也会被其他有趣的事情吸引。所以这个莫名其妙的活动，我只发布在了豆瓣。我觉得如果有人会对这个活动感兴趣的话，那大概率也就是在豆瓣了。虽然我内心觉得也许知乎的人更应该来看看乌龟赛跑，但估计他们都忙着赚钱呢，这是一个悖论。

到5月2日，我们一共收到了57份报名表，还有众多网友想要观看比赛的留言。但是疫情期间不适合聚集，所以我们答应大家正式比赛时会直播。关注的人越来越多，其实给了我们一定的压力。我们这才开始认真找场地，为安全考虑决定选择室外绿地。

说服“天生骄傲”的乌龟跑向终点

5月10日，场地基本确定下来，在上海长宁区的一个公共绿地。我们在关注城市更新的“城事设计节”发起人尤扬的帮助下联系了街道，说明了缘由。街道的工作人员也提醒我们控制聚集的人数，还有佩戴口罩，做好防护。

有了选手，有了场地，接下来就是比赛实施的具体形式了。乌龟和牲畜的区别真的挺大，也许是“天生骄傲”吧，即便是这样重大的赛事，要说服乌龟从起点跑向终点还是有点困难。那就需要制作类似四驱车的那种赛道，一个是可以减少乌龟的方向选择，一个是也可以防止乌龟选手之间发生摩擦。

赛前热身的龟龟们。 向天歌摄

赛道，从一开始就觉得要用回收来的纸箱来制作。我在草稿本上简单画了一个结构，只要用纸箱一个一个做成这样的结构穿插在一起，就形成了赛道之间的隔板。我的朋友池勉找来了几个水果箱。我以前就很喜欢水果箱，因为上面印刷着各种颜色的水果和各种文字梦幻西游小龟赛跑，有喜感，又很卡哇伊。实际看到水果箱，一拆解，我们找到了一个更好的方案：可以百分百利用纸箱，每一个纸箱做60厘米的隔板。就这样定下来了用水果箱，然后池勉去周边的水果店和收购站订购了40个水果箱。

既然要做，那就不能因为它貌似没有意义就不认真。所以严肃、认真、紧张、活泼地做好赛事组委会工作就被正式提上了日程。我们召集了志愿者，认真设计了比赛的奖状和赛道隔板上的图案。花了一整天用丙烯把纸箱的背面涂成白色，就像国际赛事赞助商的广告一样，我们刷上了大赛标志和选手的图案。

让比赛不会变成对“选手”的强制

比赛的日子终于到了。为了防止太多人聚集，我们没有公布比赛地点，而是让大家在家中等待的直播。比赛时我们“搭建”了5条5米的“长跑”赛道，经过初赛，一共有15只乌龟进入了决赛，其中最小的体宽5厘米，最大的体宽22厘米。

每位乌龟选手，都有主人……不，经纪人。我们请经纪人填写了登记表，登记表的内容包括乌龟的姓名、年龄、职业、家庭住址、参赛口号等等。我们希望参加比赛的人有一种带着自家小朋友来参加幼儿园运动会的感觉，而不是把乌龟当做娱乐的工具。

其实这次比赛让我最纠结的不是具体的后勤问题，而是动物保护的伦理问题。我只能想办法让比赛不会变成对选手的强制，我们把乌龟放在草地上，尽量不要驱赶，让它们自由爬动。另外也选择了太阳不直射，乌龟相对活跃的傍晚时间。在比赛之前，我们联系了几名龟类保护专家，还有给龟类做过手术的兽医，跟他们咨询一下现场需要注意的问题。

我们举办预赛的目的一方面是选出决赛选手，一方面也是去观察会遇到什么问题。幸运的是，比赛基本顺利，一些小问题(比如说观众站得太紧，有个别乌龟会受到惊吓等)也通过决赛时在赛道周围拉警戒线解决了。

虽然并没有公布地址，现场还是吸引了很多路过的居民，有的人站在周边楼上看到比赛后，直接带着孩子和狗下楼来看。还有老奶奶问我们下次什么时候比赛，因为孙子也养了乌龟。我们很自豪地介绍说，希望明年可以再举办。

比赛能够举办，我们要感谢街道提供场地梦幻西游小龟赛跑，感谢朋友和志愿者的付出，还有参加比赛的乌龟选手们的努力。虽然因为疫情，到现场的只有五六十个人，但在线直播却吸引来8000人围观，也算是一场出圈的小众活动了。

“在这个浮躁的世界里，还有龟视结果如浮云”

在我们所有的思考和论说中，作为赛跑主体的乌龟是失语的。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只乌龟跟我们分享过它的想法，但也没有一只乌龟对我们的表述提出过异议，我们猜想可能相对于交流的意愿，更多是由于语言的障碍。然而，没有关系啦，我可以代表它们发表如下感言：

乌龟赛跑并非深思熟虑的结果。现在去回溯举办比赛的原因必然有一半是事后的合理化。我们是一个设计出版工作室，我们不销售宠物龟，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出版过以龟为主题的书，甚至整个工作室在组织比赛之前都没有人养过乌龟。实际上我们从一开始就强调这个比赛没有任何常规的意义。

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的乌龟赛跑是用无意义来对抗世俗的意义。“龟龟赛跑”的背后没有对进步的渴望，也没有成功学的寓意。比赛的基础只是无论成年人还是小朋友都有的对小动物的喜爱，还有对真实生活的向往。这种真实生活，不是升职、赚钱、去名牌店购物，而是阳光、绿地、与陌生人交谈。

活动中最让我感到值得的是陌生人之间的细小的善意。不需要多么宏大的叙事，也不需要多么感人的情绪，只需要微笑着和对方说话，分享自己的快乐。无论男女老幼，在看到这些小动物时候的那种从最内心深处的那种喜爱的眼神，大概代表着人类最重要的财产。这种不假思索表露出来的温柔大概是我们最需要保护的东西。

那么，为什么一定是乌龟赛跑，而不是别的赛跑？如果你在现场，或者观看过视频，甚至是看过照片，你都会知道大多数人关注“龟龟赛跑”并非是出于猎奇。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中，我相信多数人都不会觉得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如果社会中有乌龟和兔子的话，我们多数人大概都会觉得自己是乌龟吧。

我们不是最快的，不是最聪明的，不是最美丽的。我们也不会浪漫地认为只要努力锻炼就可以最快，只要努力学习就可以最聪明，只要努力打扮就会是最美丽。不是的。人生并非如好莱坞电影一般励志。比赛结果并不重要，无论成绩如何都有奖状，没有完成比赛的乌龟也有奖状。在后者的奖状上我们写道：

“龟是过程的代表，是努力的象征。在这个浮躁的世界里，还有龟视结果如浮云，以拼搏本身为目的，勤勤恳恳，默默耕耘，值得表扬。”

乌龟选手的奖状。向天歌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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