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月 24 日，在北京大学第一体育场举行了 2022 年的毕业生晚会，这也是第一次在户外举办的北大毕业生晚会。

毕业生晚会是北大的传统，也是北大学子在走出校门前的最后一场联欢。晚会各环节都是由学生策划执行。本文作者是北大的学生文艺晚会总结，也是本次晚会的执行导演。

在 120 天的筹备期中，整个北京在反复的疫情中由春天迈入夏天，疫情当下，生活被划分出了「必要」和「非必要」的界线。毕业生晚会在这个毕业季似乎也变成了非必要的选项。

本文记录了今年上半年关于这场晚会筹备的种种曲折。同时这也是一个关于为什么一定要办一场毕业生晚会的故事。

5 月 22 号那天，我孤军奋战的感觉达到了极点。当我的最后一根稻草也选择离开学校回家的时候，我这只骆驼是真的感到孤立无援了。

很快，校外的外卖也停了，我的生活好像就只剩下了这个小小的园子。

堂食继续取消着，学校也开始拆除食堂的桌椅，想吃一口西瓜都必须要买回寝室啃。关于今年的毕业生晚会，我们早早做好的节目征集推送，却再也没有发出来过。我觉得自己特别委屈，我讨厌疫情，更讨厌看不见光看不见希望的日子。

一起筹备晚会的朋友们一个个接连离开，孤军奋战的感觉席卷着我，唯一不一样的是，我的孤独可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这场战斗可能最后压根就不会存在。

但我还是和节目组的朋友们说：「我还是别走了，我要是走了，今年的毕业生晚会肯定就没了，我留下，还可以把我们的创意实现，哪怕只是一点点呢。」

我打完这些字，就特别想哭。我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渺小的个体，存在既悲壮又可怜。

学校里充满了「逃难」的气氛，室友也打算离开正在寝室收着箱子，一路上能碰到不少拿着行李的，还有一些打算留校的人从超市里成箱成箱地往宿舍搬水。第二天，我还得考试，为了努力不与逃难的气氛接触，我把自己藏在图书馆里。但我的心情仍然复杂又浮躁，该怎么办呢？

我们的毕晚怎么办呢？我们的大学生活又该怎么办呢？我今年算是大三，这也是我进入文体部的第三年。从 2019 年 8 月进入北大开始，我就在文体部和大家一起办各种晚会了。

从性质上来说，我们文体部是一个「阶级森严」的部门，在秋季学期的时候，大四的是导演，大三的是执行导演，大二的做各组的负责人，更具体点说，在筹备晚会的时候，大四的学长们会做指挥文艺晚会总结，大三和大二的同学们会去做具体的执行。

到了春季学期，大四的学长们要开始准备毕业，大三的才开始真正扛起所有的责任。春季学期的晚会并不多，部门里的同学们在学期初的时候凭着自己的时间和兴趣选择自己想参与的晚会项目。我最后选择了毕业生晚会，同样喜欢毕业生晚会的学弟学妹们也因此选择了我，加上我的搭档，我们的核心组里一共有 12 个人。从三月开始，我们的毕业生晚会马拉松就开始了。

这么多年来，北大的毕业生晚会只有 2020 年的时候停办过。那一整个学期，大家都没有返校，只有暑假的时候才允许部分毕业生回校收拾东西，自然也谈不上大张旗鼓地举办毕业生晚会。

谁都没有想到，最难捱的竟然是今年春天。

春天原本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样。那时候，时间对于我们来说非常充足。大家可以出门踏青，也可以以补充必要生活物资的理由走出校园。

三月和四月，在学习和生活之余，我们致力于不间断地收集各种灵感。大家在网上冲浪间隙，会把和晚会有关的信息和灵感发出来，大家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一下——「我觉得可以考虑脱口秀」，「今年感觉可以增加点互动性」......

到了五月，感觉一切都变了。出校踏青已经不再被允许；我们的课全部转成了网课；住在校外的老师和学生也不再允许进校；出校就医的人员也要隔离三天才能再回到学校；我们宿舍楼下的售货柜也因为无法补货而变得空空如也......

部门同学办完了诗会和歌会之后，我们的节目组在 5 月 7 号那天开了第一次线下的头脑风暴会。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会成为我们这次毕业生晚会唯一一次全员见面的工作会议。我们在会上一起看其他毕业晚会的歌单，一起挑选符合毕业季风格的歌曲，一起讨论适合节目的视频素材……当我们在头脑中想象出一些节目的呈现，大家的声音也跟着一起兴奋着激动起来。

灵感的碰撞让我们暂时忘掉了对于现实的种种不安。

激情讨论之后，我回到宿舍躺在床上还是兴奋得睡不着觉，脑子里想着乐队的几首歌之间该怎么串联，想着散文诗的歌词要怎么改，中间要加点什么独白。恨不得第二天见到我的毕业生朋友，就把我所有的创意都和他们分享。那天我的激动心情简直可以用王小波《黄金年代》里的那句话来描述。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39、43、52、50、50、58、52、83、41……

进入五月中旬，每天通报的疫情感染人数开始以均值回归的形式变化，在 50 左右稳定浮动。大家的不安全感越来越强烈，对疫情好转的信心也在不断消逝，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许多人都选择打包好行李提前回家，甚至包括许多毕业生也不对这个毕业季抱有更多的期待了。

5 月 21 日，我召集还留在学校的组员们又开了一次会。那天晚上我们拟好了初版节目单，但是大家也表示，可能过几天，他们也要离开学校。那几天，原本计划和我一起，为了毕业生晚会奋战到最后的朋友也打算尽快离开北京这个风暴中心。

当时我想，至少我还有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的搭档。因为参加冬奥会志愿服务，她在闭环内隔离了两轮 14+7，她不想离开北京的主要原因就是不想再被隔离。

在会上，大家讨论时，气氛也不自觉地暗淡起来：

「北京什么时候能好呢……」

「不会最后还是线上吧……」

「疫情严重的时候都有歌会，那我们可以户外吗……」

「那还讨论吗？要不就这样？」我有些生气，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失落。我不希望大家的努力白费，但我也不希望今年的毕业季最后是这样敷衍。

那段时间，我每天的日常就是看着新闻里的疫情通报，盼望着数字开始一点点往下降。

41、41、36、22、18、14......

变小的数字给人带来了新的希望。学校也发布了相应的通知，打算将研究生和本科生的毕业典礼的时间都提前一些，我们也从毕业典礼的调整中看到了希望，把毕业晚会的筹备重新提上日程。

为了最大程度地满足留下来的毕业生，我们把晚会预计举办的时间调整到两个毕业典礼之间，但这同时也意味着，期末季的两周，将是我们工作最密集的一段时间。我们开始重新把创意放回我们活跃的大脑。

老师建议我们按照线上录播准备，但我们知道如果是录播最后即使全网直播的话，关注毕业生晚会的人也没有多少，大家期待的是现场的氛围感。我也在心里暗自赌气，为什么毕业典礼可以线下户外，但是毕业生晚会却不行呢？是因为毕业生晚会是非必要的活动吗？我们能改变的实在太少，我们能做的只是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尽量保留一些必要的温暖。比如：一场毕业主题的夜奔。

当你有了希望之后，你很难再接受更差的选择。

「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

这是《黄金时代》里那句话的后半句。

夜奔是北大传统活动，在每周二和周四的五四体育场会响起大家点播的音乐，大家可以一边听着歌声一边完成自己 85 公里的体育课锻炼任务。（注：北大自 2021 年秋季学期开始，将学生每学期跑步里程由 65 公里调整为 85 公里）

周四的夜奔有些时候会有特定的主题，比如说音乐剧主题夜奔，五月天主题夜奔等等，在主题夜奔上，大家会听到特定主题或者特定歌手的音乐，达到相应的里程还可以领取特定的奖品，每周都会吸引很多同学前来锻炼。

我们也很早就把夜奔当成了我们的线下活动策划之一，希望能通过欢快或悲伤的歌声带大家重温大学时光，也为我们的毕业生晚会造势预告。

5 月 31 日，我们决定将毕业主题的夜奔放在 9 天后举行。我们也立即开始执行相关工作。两天后，我们完成了手环和透卡设计，挑选好了歌单。三天后，完成了夜奔主视觉设计。四天后，推出了夜奔的推送，剩下的时间就是现场的各种综保筹备。

我们为夜奔准备的纪念品

这是期末季前的最后一周，组里的朋友们一边在忙碌着复习，一边在匆匆忙忙搞设计。

也许是封校的缘故，夜奔的推送没过多久就达到了 1w+ 的阅读量，许多毕业生朋友都把推送转到自己的朋友圈，邀请自己的朋友们一起参加毕业前的最后一场夜奔。

夜奔活动的当天下午，我坐在部里，看着纪念门票、纪念手环和纪念透卡送到部里，感觉一周的付出马上就有了最后的成果。我刷着校内的社交平台——树洞，看见大家对夜奔的种种期待，我觉得又荣幸又忐忑。

生活也总是愿意在这个时候给你开些戏剧性的玩笑，天气预报说没有雨，但是气温却格外闷热，灰色的云紧紧地压在五四操场上，仿佛下一秒就是一场倾盆大雨。

我每隔 10min 就看一次天气预报，每隔 15min 就刷一下树洞看看同学们的反应，焦虑的心情再次达到顶点，有那么多人都在期待着这场夜奔，「无论如何都得办啊！」我在心里向天空许愿，「我是天气之子，今天可以不下雨吗？」许愿归许愿，我又从仓库拖出来了很多件雨衣，给我们的现场保障再加一关。

越是临近，我越是紧张。我头在出汗，我的手却冰凉，站在五四操场的展板中央，两侧都排满了想要写下毕业心愿和领取手环的同学，音乐响起后，大家和自己的三五好友一起在操场边散步听歌，或者是一起坐在草坪上安静地看着屏幕中的 mv 画面，整个五四操场都是满满的，满满的人，满满的浪漫，满满的笑声。

负责夜奔的老师和我说，你们今天这人也太多了，之前的夜奔差不多就 2000 左右。《燕园情》响起的时候，大家纷纷都站起来，跟着音乐唱了起来，那一刻，我有点恍惚，前期筹备的种种反复在我眼前不停闪过，这第一关，终于过了。

我和我的伙伴们聊，大家都因为自己能参与到这样一场盛大的夜奔当中而感到骄傲和自豪，也更对接下来的毕业生晚会充满了信心和期待。

同学们坐在草地中间听歌

夜奔现场的人流

夜奔前的那几天，北京疫情其实已经有些缓和，社会面已经连续 7 天清零，学校的管理举措也开始放松。我出校补充了一顿必要的海底捞，骑着电动车在北大外面一周乱转，外卖也恢复了。我就像自由的小鸟，痛快地驰骋，这是我一个月以来，第一次呼吸到燕园街道以外的空气。

但没想到夜奔过后，局势又变得紧张起来，酒吧的新闻让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学校也又恢复了封校状态。

一下子，毕业生晚会好像成了疫情生活中最不需要考虑的事情。

我们的工作就这样停滞了整整一周。那几天我们毕业生晚会的主视觉其实已经做好了，为了让自己活力满满，我特地把它设成了我的电脑桌面，但工作的停滞让我愈发没有安全感：「这个夏天，难道就要停在我这张节目单上了吗？」没有希望的感觉，最让人难过。

这一周的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在关注着新闻，看看酒吧关联疫情有没有什么最新的进展。希望这波就像炭盆里最后剩的一点火星，突然出现，但好像很快就能灭了。

6 月 17 日晚上，距离我们原定的毕业生晚会时间还有一周的时候。终于通过老师我们获悉，毕业生晚会可以照常举办，并且地点可以考虑户外的第一体育场！我听到消息后，在宿舍激动得大跳。足球场的空间不仅可以最大化地实现我们对节目的创意，更能满足我们对毕业生晚会氛围的全部想象。

于是，之后的一周，变成了我这段时间最充实的一周。我一边准备我的期末考试，一边在早上把每个工作组的 列好，学习的间隙就把消息都回一下，晚上睡觉之前再重新列第二天每个节目需要推进的进度。

工作组的朋友们也在家里尽力保障着我们的晚会，考完的没考完的都在线上 。考完最后一门之后，我骑着车就奔向部门办公室，开始确定最后的节目单。接下来的四天，打破了我的工作组永远不熬夜的口号，想到还没推完的节目，我就开始失眠，于是干脆不睡了，打开手机继续回微信里的消息，连续几天只睡了 4、5 个小时。

我写台本、编彩排时间、拟请示。朋友们虽然在线，但始终是鞭长莫及，在晚会的前一天凌晨两点还在自己剪辑节目的视频，忙到我室友几天都没见我一面。

部门的哥哥姐姐一方面安慰我说「气氛最重要」，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另一方面他们也牺牲了很多作为毕业生本该享受到的惊喜，帮我一起筹备这场晚会。

6 月 24 日，这几乎可以算是「最简单」的一天，前期准备好了服化道、节目编排和视频素材，现场只是需要各岗位练习配合，最大的困难应该算是炎热的天气。演员和工作人员一块顶着 36 度的高温，奋斗在彩排的现场。

晒了一整天，技术联排结束，距离晚会开始只剩一个小时了，我觉得自己要中暑了，我特别热，脑子也特别乱。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蹲在中控的地上，在心里梳理每个环节我作为执行导演需要给到的口令，一抬头，看见了部门的老师，她冲着我灿烂地笑着，说「真棒」。

我特想哭，我不知道我棒不棒，这段时间一点都不容易，我也不知道部门的哥哥姐姐和所有的毕业生朋友会不会对这样一场赶工且仓促的晚会满意。

上场音乐响起，主持人上台，开场音乐，开场词，篇章音乐，说篇章词，串场词，现在该切换主屏侧屏了，演员就位，站定，音乐起。

这一连串的流程其实只是晚会的一个开始，但却给了我充足的信心和力量。我变得轻松自如，在上一个环节就提醒到各个岗位该注意的事情，「这个节目给点全景」，「返投和侧屏在给到画面之后再切」，「下个节目的道具记得及时撤退」，「等待上场的演员都到了吗」。

晚会进行到乐队节目，全场氛围达到高潮。博雅塔随着「BYE BYE」的音乐声亮起的时候，全场的观众都一起站了起来，快活地蹦着，我也仿佛置身乐队live现场一样嗨，最后一个 cue 给到，我在中控台跳了起来，「终于结束了！！！！」

晚会结束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可以拿到这场「考试」最后的答案了，现场的氛围和反馈就是最好的分数。我听到有人说「今晚的散文诗节目好感动啊」，这个歌是我们改编的歌词，中间间奏加的独白是第一次开会的时候就确定的；还有人说「乐队氛围好好」，博雅塔亮灯的环节彩排的时候我们过了三次，需要 321，每个岗位各司其职，才能达到最后的联动效果，有人说「今天毕业生晚会好快乐！好久没这么快乐了！」，我们也很高兴在很多毕业生最后的大学时光里，用一场晚会给大家带来了必要的快乐。

对我来说，这场晚会是我在学期开始时就给自己定下的一部分目标，也是我夏天的一部分，无论如何我都想有一个圆满的句号：

我想给一直带我长大的哥哥姐姐一个惊喜，让他们的晚会生涯有一个圆满的结束，也想让他们知道曾经那个不敢在对讲机里出声的小家伙也可以是一个合格的、能够真正掌控晚会现场的执行导演了；

我想到我的工作伙伴们离开时，仍旧对毕业晚会有很多念想，想起我们第一次头脑风暴时大家神情中的激动，能和他们一起把这个夏天的梦实现，也是我最大的愿望。

关于晚会的故事告一段落，但关于青春的故事还在继续。

我开始有点相信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如同「我说要不就这样、匆匆结束会议」的那个晚上，我回到宿舍刷朋友圈，看到大二时带我的学长，为了毕业的仪式感没选择提前离校时，在朋友圈里写下的那句话：「信念感来自于，这个夏天决不能草草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