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1-20 08:15:50作者:佚名
桃花源论坛 || 从既定程式与鉴赏途径解读杜甫的《七律•登高》
高举阁 作者桃源诗隐
从既定程式与鉴赏途径解读杜甫的
《七律·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做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杜甫《登高》
唐代诗人杜甫的一生,政治上是极其失意的,生活上是及其悲惨的。他所经历的挫折、贫穷、疾病、逃亡与孤独,是一般人无法想象和承受的;但或许正是这些苦难与坎坷,铸就了诗人悲天怜悯的仁者情怀,造就了光焰万丈的动人诗篇,最终成就了千古诗圣的美誉。
但在诗人在世的时候以及后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诗人的声名不仅不算大,甚至还有些寥落。为什么?
从文学上来讲:盛唐的诗人写诗、欣赏诗,喜欢歌颂理想;而杜甫的诗,特别是在中年以后,大多数是诗是抨击现实,揭露社会黑暗的。
从诗人个体上来讲:盛唐人诗人注重通过诗歌表现个人的天才与艺术创造力。如李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睥睨一切的豪情;而杜甫的诗,更注重锤炼语言,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
从格调上来讲:盛唐的诗人,大多喜欢明快的、乐观的、高昂的诗。而杜甫的诗,比较沉郁委婉、深厚低回。
所以,杜甫之所以被誉为诗圣,其“圣”之所在,主要是透过他的诗歌创作所体现出的“五圣”:一是忠君爱国,矢志不渝;二是关注国事,洞察时事;三是推己爱人,心忧天下;四是关爱妻儿,不离不弃;五是集成传统,开辟新风。
这首《七律·登高》,写作于唐代宗大历二年(767)秋。此时安史之乱已结束四年,但地方军阀又乘时而起,国运不昌,民生多难。作者依违严武幕府,可惜严不久病逝。顿失依靠的杜公,只好离开苦心经营五六年的成都草堂,买舟南下。本拟直达夔门,却因病魔缠身,在云安盘桓数月才到夔州。因都督柏茂琳的照顾,于此一住三年,并营建瀼西草屋。三年里,其生活依然困苦,身体不好。五十六岁的老诗人,就在这极端困窘的情况下写下了这首被誉为“古今七言律第一”的旷世之作。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天高风急,秋气肃杀;猿啼哀啸,十分悲凉;清清河洲,白白沙岸,鸥鹭低空回翔。首联两句,是诗人登高看到的景象,构成一幅悲凉的秋景图画,为全诗定调。登高而望,江天本来是开阔的,但在诗人笔下,却令人强烈地感受到:风之凄急、猿之哀鸣、鸟之回旋,都受着无形的秋气的控制,仿佛万物都对秋气的来临惶然无主。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落叶飘零,无边无际;纷纷扬扬,萧萧而下。奔流不尽的长江,澎湃而去,滚滚而来。颔联写秋天肃穆萧飒、空旷辽阔的景色,一句仰视,一句俯视,有疏宕之气。以景衬情,抒发韶光易逝、壮志难酬的感怆。
万里悲秋常做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诗人万里漂泊,常年客居他乡,对此秋景,更觉伤悲;有生以来,疾病缠身,今日独自登临高台。颈联是诗人一生颠沛流离生活的高度概括,有顿挫之神。宋代学者罗大经《鹤林玉露》析此联云:“万里,地之远也;悲秋,时之惨凄也;作客,羁旅也;常作客,久旅也;百年,暮齿也;多病,衰疾也;台,高迥处也;独登台,无亲朋也;十四字之间含有八意,而对偶又极精确。”八意者,即八可悲也:他乡作客,一可悲;常作客,二可悲;万里作客,三可悲;时当肃秋,四可悲;年已暮齿,一事无成,五可悲;亲朋亡散,六可悲;孤独登台,七可悲;身患疾病,八可悲。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时世艰难,生活困苦,常恨鬓如霜白;浊酒销忧,却怎奈潦倒,以至需要停杯。尾联转入对个人身边琐事的悲叹,与开篇天地雄浑之境,形成惨烈对比。
诗无达诂。每个人阅读、欣赏古诗词时,都会借助于既有的阅读经验与欣赏技巧,对所读内容作出自己的“再创造”。话虽如此,在阅读和鉴赏古诗词时,还是有可以言说、能够“复盘”的一定之规的,比如诗歌的“四美”:
诗歌是语言的艺术——语言美——①字词的连缀组合:语义的明确;②修辞的综合运用:技巧的多样;③音韵的高低变化:语音的平仄;④节奏的缓急变化:句式的长短。
诗歌是无形的图画——意象美——①叙述:告诉读者是什么——表现主体;②描写:告诉读者像什么——运用手法;③议论:作者为什么告诉读者——主观意图;④抒情:作者怎样告诉读者——客观意象。
诗歌是立体的音乐——形式美——①分联、分阕——诗分联:首、颔、颈、尾;词分阕:上阕、下阕;②对仗、押韵——句式对仗,平仄押韵。
诗歌是思想的灵光——境界美——①大到家国情仇、民族兴衰,可以兴;②小到个人闲情、寻常草木,可以咏。
这里,仅以杜甫的《七律·登高》为例,从“既定程式分析”、“鉴赏方法举隅”,以及“章法、语言、技巧运用”三个角度,为古诗词爱好者、欣赏者和创作者,提供一个“可以言说、能够复盘”的参考模型,或许有所裨益吧!
一、既定程式分析(表1)
二、鉴赏方法举隅(表2)
表1、表2,均为表格式表述,目的在于方便有兴趣者,可以借此方法,另找其他诗人的七言或五言律诗,套入其中,加以分析,从结构与章法两方面,找到门径,掌握规律,从而提高自己的鉴赏水平和创作水平。
三、从章法、语言、技巧三个方面,解读杜甫的七律《登高》
解读一:章法之妙
诗题《登高》,读者很容易明白首尾两联刻画的是登高以后的眼前景色,虽不觉得突兀但也仍在意料之外。而没有前面的突兀,颈联的交代就无着落,且不能高亢涌出。这是此诗叙述过程波澜起伏、文章结构跳荡激越的根本所在。
这是一首最能代表杜诗中景象苍凉阔大、气势浑涵苍茫的七言律诗。其章法运用极具特点,主要是:
1、诗题《登高》,但到第六句才点题。属典型的逆起。
2、首联逆起,撇开登高之题,省略铺垫、交待,突入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的阔达之境,直写眼前景,暗蓄胸中意。
3、颔联紧承眼前之景,一笔宕开,营造出宏阔、悲壮、苍凉的空阔意境。
4、颈联转为交代因做客而登台之由、以多病而悲秋之故。此转又暗含法门:万里悲秋为“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一联张目,所谓“天地一沙鸥“之襟怀是也;百年多病为“风急天高猿啸哀风急天高猿啸哀下一句,渚清沙白鸟飞回”一联做媒,所谓“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之寄慨是也。
5、首、颔两联极写登高闻见之景,颈、尾两联尽摅登高感触之情。由情蹑景,寓情于景;情景交融,浑然一体。
6、尾联以低徊、落寞之心情收束全篇。一个长年飘泊、忧国伤时、老病孤愁的诗人形象,跃然纸上;一种雄壮高爽、慷慨激越、高浑一气、古今独步的文人情怀,充盈天地。
解读二:技巧之工
这首律诗很特别。所以特别,源于其技巧之工且浑然无迹。
1、此诗属首句仄起押韵之正格,故其四联八句五韵脚;
2、全诗四联,每联属对,且皆为工对;
3、首联两句“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中,既有句中自对,即“风急”对“天高”、“ 渚清”对“ 沙白”;“风急天高”对“渚清沙白”,“猿啸哀”对“鸟飞回”,又属隔句相对。所谓“一篇之中,句句皆律,一句之中,字字皆律”;
4、用绝妙的句法,如“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一联中使用的偏正、主谓、叠韵等句法,烘托秋之神韵。
解读三:语言之精
1、用精炼的语言,写出风、天、猿、渚、沙、鸟六种景物风急天高猿啸哀下一句,用犀利的笔法,勾勒六种景物的形、声、色、态,生动形象,精炼传神;
2、用回环叠加、可进可退的语言包裹,营造出一个“久客最易悲秋、多病独自登台”的雄阔高浑的意象,释出“天地悠悠,怆然涕下”的孤臣荩思。
颈联“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中,“做客登台”为全诗的诗眼。假设一般人寄寓做客之时、独自登高之后,所见所闻所思,不过登高望远、唏嘘徒叹而已;而作者则由此生发出空前绝后的千古之慨叹且形诸笔墨:
因为做客,所以登台;
何况常作客,所以独登台;
客中时常悲秋,何况眼前万里之秋肃,台上我独多病,谁知身后百年之病穷?
故“一客登台”所见,非“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之物,不足以孚其所见;“一客登台”所望,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之景,不足以孚其所望;“一客登台”所慨,非“万里悲秋常做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之啸,不足以孚其慨;“一客登台”所思,非“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之痛,不足以孚其思。
3、语言造就的神来之笔、化外之境。如从纵的时间着笔,写“百年”悲秋时“常做客”的追忆;从横的空间落墨,写“万里”行程后 “独登台” 的落寞;从一生飘泊的隐现写到余魂飘零的逆料,最后将时世艰难归结为潦倒不堪的根源。这些错综复杂手法的运用,把诗人忧国伤时、老病孤愁的苍凉,表现得沉郁而悲壮。明代胡应麟《诗薮》说,此诗“五十六字,如海底珊瑚,瘦劲难名,沉深莫测,而精光万丈,力量万钧。通章章法、句法、字法,前无昔人,后无来学。微有说者,是杜诗,非唐诗耳。然此诗自当为古今七言律第一,不必为唐人七言律第一也”。
2019.11.19 初稿于 桃源 陋里馆 晴窗之下
2021.1.2 初稿于 桃源 杲堂 晴窗之下
作者
桃源诗隐,本名胡先林,笔名任之。1960年出生于湖南桃源漆河镇,1982年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任教中学四年后即去职成为自由职业者,现已自我退休。桃源县诗词楹联学会理事,中华诗词学会、中国楹联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