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干半岛素有“火药桶”之称，对巴尔干半岛上的战事，大多数中国人可能只知道1999年爆发的科索沃战争，因为这场战争中，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遭到北约空袭，使我方三名人员牺牲。

但要论战争烈度以及北约的参与程度，1991年爆发的波黑战争都比科索沃战争更甚，其烈度之大，甚至让人觉得不像是发生在现代。

参战三族本属一国，却被民族仇恨蒙蔽了双眼，互相破坏对方文化古迹，屠杀对方平民。

2017年，曾任其中一方的高级指挥官的斯洛博丹·普拉利亚克做为战犯在国际法庭受审。

11月29日法官宣布开庭时，人人都知道斯洛博丹今天至少获刑二十年，但没人知道他衣兜里装了一小瓶毒药。

硬核狠人

斯洛博丹是一名波黑人，当然，他出生时波黑还不是一个独立国家，而是前南斯拉夫联邦下的波黑共和国，但如果问斯洛博丹本人的意见，他可能更愿意说自己是克罗地亚人。

听起来够乱的对吧，巴尔干地区历史经纬之扭曲可见一斑。

巴尔干为什么会成为一个“火药桶”呢？事实上，巴尔干地区在地缘上，天然就是西欧势力、东北欧势力、中东势力三方的碰撞之地。

在长期的战乱以及人为的分割下，当地的民族变得非常碎片化，小小的半岛上民族林立，包括克罗地亚族、塞尔维亚族、斯洛文尼亚族等等。

这些当地民族势力上千年来在国际势力的裹挟利用下，相互争斗、倾轧，彼此间积累了深深的仇恨。

做为角力场的巴尔干也曾尝试过团结起来改变自己的命运。1945年，政治强人铁托靠过人的手腕和人格魅力，把巴尔干地区原本互相仇视的几大民族团结起来，成立了社会主义国家。

斯洛博丹出身于前南斯拉夫军人家庭，他的父亲曾是与铁托并肩作战的游击队员，后来成为前南斯拉夫国家保卫局的官员。

斯洛博丹1945年出生于波黑南部的查普利纳，一个克罗地亚族聚居的城镇。得益于良好的家庭环境，斯洛博丹接受了良好的教育，25岁那年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萨格勒布电机工程学院，成为一名电气工程师。

用最近流行的词儿来说，斯洛博丹也算得上是一个“硬核狠人”，在电子实验室研究了几年电视显像管之后，他发现自己更喜欢人文艺术类工作，于是果断辞职，考入萨格勒布社科学院，花一年时间速成了一个哲学与社会学学位。

之后他就离开老家前往大城市，成为了一名自由艺术家。几年内，他先是在奥西耶克、莫斯塔尔等地的剧院当导演，后来又当上了电视剧导演。

八十年代，他导演了几部电视剧和纪录片，在波黑当地颇为出名。

可见斯洛博丹是一个学习能力很强同时有一定领导力天赋的人，如果一直这样发展下去，或许就成为南斯拉夫影视界的一个大佬了。

巴尔干乱局

然而1991年，国际局势重新洗牌，巴尔干半岛上的前南斯拉夫成为了洗牌过程中的牺牲品。

做为加盟共和国的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相继提出独立。

在欧美的压力下前南斯拉夫同意了斯洛文尼亚独立，而对克罗地亚，前南却不愿轻易失去。

前南与克罗地亚之间爆发了战争。

国内形势一片动荡，从事影视工作的斯洛博丹当然没法工作了。可是这个46岁的男人此时不但没有失落，反而十分兴奋，甚至迎来了新的人生转机。

克罗地亚人口少，因此冲突爆发后几乎是全族动员，斯洛博丹也被征召入伍。

很多他原来的同事们被发了枪之后惴惴不安，面露忧惧之色。然而斯洛博丹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向上级提出自己可以当指挥官。

克罗地亚部队当时也确实是缺干部，再加上斯洛博丹出身于军人家庭，因此上级竟然同意了，但正经士兵是不舍得给他的，只给了他一支由画家、演员组成的混编部队。

可出人意料的是，在一次重要战役中，斯洛博丹竟率领这支部队多次击退不可一世的前南军，立下了大功。

这一战经过媒体宣传，使斯洛博丹在克罗地亚国内成为了著名的战斗英雄，他也因此正式跻身克罗地亚军界，开始了军人生涯。

这场冲突以克罗地亚的胜利而告终，克罗地亚因此获得了独立。

但对前南的肢解还在继续。

波黑眼见曾经的兄弟共和国独立之后跟西方打得火热，其境内的三个主要民族也都蠢蠢欲动起来。

出生在波黑的斯洛博丹虽然是前南斯拉夫国家保卫部官员的儿子，但他本人在思想上却是一个克罗地亚民族主义者，他希望波黑能够独立，而且最好是独立为一个克罗地亚人主导的国家。

当时波黑的情况十分复杂，三个民族对波黑前途的期待完全不同。

占人口43%的穆斯林族希望波黑能独立并成为一个单一制国家；占人口17%的克罗地亚族希望波黑独立并成为一个松散的联邦制国家；而占人口31%，同时有新成立的南联盟做为后台的塞尔维亚族坚决反对独立，他们认为波黑应该是南联盟的一部分。

虽然诉求各不相同，但穆族和克族有一个共识就是先独立了再说。于是经过公投，1992年3月3日，波黑议会在塞族议员缺席抵制的情况下宣布波黑独立。

欧共体和美国的态度可想而知——他们迅速对波黑的独立地位予以承认。

这可把包括波黑塞族人在内的全体塞尔维亚人惹火了，在他们看来这是域外强权在蓄意颠覆塞尔维亚人的国家。

于是在新成立的南联盟政府（继承了前南斯拉夫大部分国家机器）的支持下，波黑塞族成立“波黑塞尔维亚共和国”，紧接着就与另外两族爆发武装冲突。

波黑战争就这样爆发了。一开始，穆族和克族是一伙的，共同抵抗塞族，然而战争爆发后不久穆族和克族就反目了波黑战争中北约，战争变成了三方互杀。

仇恨下的战争更可怕

波黑战争爆发前，斯洛博丹已经是克罗地亚军队的一名少将了。

如今战争爆发，波黑出生的斯洛博丹成为了波黑克族武装的高层指挥官，担任“克罗地亚国防部驻黑波克族共和国国防部代表”、“克族防卫委员会总参谋长”。

波黑战争从1992年4月开始，1995年11月结束，前前后后参战总人数有二十余万。

从参战士兵人数来看规模似乎不大，但实际上这场战争十分残酷，由于冲突带有民族仇恨性质，因此这场发生在20世纪九十年代的战争中，竟多次出现种族屠杀。

例如1995年7月，塞族武装在攻占斯雷布雷尼察后制造了臭名昭著的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杀。

斯雷布雷尼察是一个穆族占多数的城市，杀红了眼的塞尔维亚人攻占这里后屠杀了至少7000名穆族男性，他们的妻女则被性侵。

至于破坏财产、虐待战俘等行为那就更加频发了。在这样冤冤相报的大环境下，斯洛博丹也不能免俗，虽然没有制造过大规模的屠杀，但克族部队在他的授意下也曾多次实施性侵、掠夺财产、迫害克族聚居区的穆斯林族平民。

并且在争夺莫斯塔尔的战役中，他还大肆破坏当地古迹，炸毁了一座三百多年历史的桥梁。

这场残酷的混战如果没有域外国家干涉的话，按说应该是以塞族的胜利而告终，但欧美不能坐视巴尔干地区再度统一，因此在战争开始近两年后，1994年2月，北约开始介入波黑战事。

以死明志？

在北约介入下，1995年12月，波黑三族代表被叫到巴黎签署《代顿协定》，波黑战争结束。根据协定，波黑获得了独立，成为一个由“穆克联邦”和“塞尔维亚共和国”两个实体组成的国家。

战争结束后，解甲归田的斯洛博丹没有重回老本行，而是做起了生意.

不得不说斯洛博丹是个牛人，他投资烟草行业，几年间公司经营的风生水起，他成了身家过亿的大富翁。

可2004年，59岁的他却把公司托付给了养子，这不是因为他要退休，也不是他身体出了问题，而是他要去受审。

波黑战争中出现了大量反人道事件，为追究相关战犯的责任，联合国在荷兰海牙成立了“前南问题国际刑事法庭”。

当年参战三方的多名军事指挥官、政府人员都遭到该法庭通缉，例如当年的南联盟总统米洛舍维奇，就于2001年被捕。

斯洛博丹倒不是被捕的，他是自愿投案，或许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罪过，自首并受审不过是走个过场，好过躲躲藏藏。

然而前南法庭经过审理后，给他列出了包括故意杀人、不人道待遇（性侵犯）、非法驱逐平民、非法转让平民等九项罪名。

斯洛博丹多次上诉，但减掉了几项罪名之后剩下的罪名依然够判几十年。

2017年11月29日，已经72岁的斯洛博丹迎来了他的终审宣判。

十三年来，他多次上诉，声称自己在波黑战争期间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错误，打仗能不炸东西吗？能不杀人吗？自己身为指挥人员做这些何罪之有？

法庭听取了他的上诉后也确实撤回了一些罪名，但他在战争期间对平民的迫害行为是他推脱不掉的。

就在这样的反复申辩中，十三年过去了，到2017年，斯洛博丹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十三年的自由。

但身为克罗地亚民族主义者的他在乎的可能已经不是个人的刑期了，而是想要展现一个不屈服的形象。

29日这一天，斯洛博丹在联合国法警的押送下乘坐监狱车来到位于联合国海牙分部的前南问题刑事法庭，照例经过安检。

今天的内容就是法官宣读判决书，身材胖大的斯洛博丹有些憋屈地坐在他的位置上。

只听法官先是驳回了斯洛博丹以及其他五名战犯大部分的上诉，然后就开始宣读判决。

法庭内架设着好几台摄像机，事实上法庭内的实况是在联合国的网站上公开直播的。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巴尔干半岛上很多国家的人都在关注着这一直播。

克罗地亚议会甚至在直播期间暂停工作，方便议员们收看判决结果。

不出人们意料的，法官最终判决斯洛博丹多项罪名成立，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

对斯洛博丹的宣判刚一结束，法官话还没说完，斯洛博丹霍地站起，对着旁边的摄像头大声道：“我不服判决，我不是战犯！”接着拧开手里一个小瓶，把瓶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之后他就颓然坐下，一副完成了一切的表情，不顾现场和远方克罗地亚议会厅里一片哗然。

现场人员立刻叫来了救护车，把斯洛博丹送往医院，可当天稍晚些时候，官方就通报了他的死讯。

据一名长期在前南法庭工作的律师透露，前南问题国际法庭虽然规格挺高，但安检措施其实没有多严密，主要就是检查金属物品、没收手机，而药片甚至药瓶里的不明液体则很容易通过。

斯洛博丹在克罗地亚是一个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消息传回克罗地亚，很多民众对判决结果感到不满。

人们在教堂为斯洛博丹举行弥撒，一名克罗地亚老兵前来参加波黑战争中北约，他对记者说：“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向普拉雅克将军致敬，他忍受不了不公正，做了他最后的裁定。他是我们的骄傲和英雄。”

而克罗地亚议会更是在次日为斯洛博丹的死静默一分钟。时任克罗地亚总理对斯洛博丹的家人表示慰问，同时对联合国的判决表示遗憾。

而在波黑，斯洛博丹的形象就要复杂一些了。一方面，在一些克族聚居区同样有很多民众为他点燃蜡烛祈福。但同时在一些大城镇，由于至今穆族和克族仍然混居，因此一连几天咖啡馆都关门，以免民众因为聊起这件事引发冲突。

很多人说斯洛博丹的功过“只能等待历史去评判了”，但其实说到底，斯洛博丹只是一个囿于民族立场的人物罢了，何须历史再去评判呢？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