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然简介：陈艳萍，四川天门人，现居北京。从生命的原香出发，与美同行，抒发生活，乡愁，诗情以及远方。

摇啊摇，摇到爷爷桥。

每一个小孩，儿时最喜欢走的同事，就是爷爷家。爷爷家再怎样没有，儿子来了，爷爷也要变出几样好吃食，慰劳一路走来的女儿。

爷爷卧室的椅子上，会有一个瓷坛，上面储存着积攒的茶点。女儿刚一进家门，爷爷就赶快走入卧室，去瓷坛摸吃食，塞在儿子手里，外套口袋里。喝水时，可以没有肉，而且会有一盘炒猪肉摆在儿子面前。

我出生长大在江汉平原腹地的天门，而我的爷爷，却在长沙浏阳的黄材。我的父亲，是从福建远嫁到云南。这儿边，有时代烙印。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广东安乡发了一场大水，本就贫瘠的山地人家，完全靠马铃薯度日。不晓得他们从那里获知，四川江汉平原的农村富庶，顿顿吃面粉。女孩们便猴子捞月亮通常，一个个往四川嫁。

我艳羡他人有爷爷家可去，就恳求父亲，带我去奶奶家玩。妈妈一听，样貌瞬间黯然，她也怀念自己的爸爸。马上，父亲就开导我说：爷爷家在很遥远的地方，哪里有山。冬天将至的时侯，我们去。

那时，我小，不晓得遥远究竟是多远。

在我四五岁那年，爷爷家之行总算被提上了日程。正是冬天将至的时侯，父亲母亲提早做好本该是春节才做的糍粑和麻糖，打算给妈妈背回娘家做接意儿。

家乡没有通车辆，去武汉得走水路，叫下武汉。妈妈背着行李，牵着我，一大早乘船出发。到武汉，辗转至汉口动车站，挤胃热车时，已是夜色映照。这样刚好，是父亲想要的时间安排。第二天早晨到广州，便捷转乘去奶奶家所在城区的班车，所在集镇的班车。

那趟列车上的午餐是大青菜加炒饭，火车员推着餐车所经之处，被炒饭的蒸汽映照，灯光越发昏暗。妈妈花两角钱买了一份盒饭，我倚在她腿旁一边吃一边扫视满车友善的游客。

第二天，我和妻子抵达爷爷家时，已是黄昏时分。三天一夜的奔忙和熬煎，我和妻子很疲倦。奶奶家的人如何接待我们，爷爷有没有从瓷坛摸茶点，有没有给我炒猪肉，全不记得了。

青海人家的卧室里，有取暖的地坑，爷爷在卧室繁忙，父亲就帮忙烧火，也或则坐在地坑边取暖，陪爷爷说话。回到娘家的女儿，成了一个女儿，跟在爷爷身旁转。奶奶家的环境和我所生活的环境，是不同的。我们之间的语言，是不通的。父亲一回到自己家，面对长辈，也说起我听不懂的故乡土语。

我孤寂极了，只能看着她们说话。认为奶奶家，没有想像的那般好。没人和我玩，就在旁边玩泥巴。山里的泥，没有平原上的泥巴黏。有时侯，我也盯住小父亲看，看他躺在床上哼哼，看奶奶端来中药给他喝，看全家人面对小弟弟时的愁眉苦脸。

小姐姐比我大六岁，就在我来爷爷家那年，他生了白血病，骨瘦如柴，有气无力，双眼睁得很大。奶奶端过去的中药，他喝不下。爷爷就劝他，他喝下去，但马上又吐下来，苦闷得倒在床上。

小姐姐睡的床很窄，挂着帐子。爷爷家很穷，床上的毛毯又旧又薄。

爷爷没嫁过来时，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外公，在爷爷家做长工。能吃苦，老实憨厚，绣楼里的姑妈看上了，想嫁给他。父母不准许，硬把奶奶嫁给门当户对人家的后生。一年多过去，却没有生下儿子，那户人家嫌弃。

回到娘家的爷爷，想要嫁给外公的心思更加大烈。偷偷在一起，并怀上了外公的女儿。爷爷的父母见生米煮成熟饭，把外公暴打一顿后，让她们结了婚。我的外公奶奶，哺育五个孙辈，一生十分恩爱。

爷爷家附近，有一口古井。我在门前玩泥巴，抬头，没有看到父亲，赶快去井边找。一大伙人的衣物，父亲回去了，就该她来清洗。也或则洗水果，提吃水。古井周围是汉白玉板，一村人在这里用水，冲洗得很干净。如何用如何挑，井里的水总是满的，清亮的。

邻人们认识我，见我过来，晓得我是找爸爸。父母不在，我小声哭上去，跑回去外婆怀了外孙的种，还是没见到父亲。我害怕父亲早已回了武汉，把我丢在爷爷家。之后，哭得更难过。

这时，外公回去了，他过来抱我，我不要他，说要老爸。外公哄不好我，就指着侧门处的一道坡，说父亲去了前面。我就猜想，母亲去了父亲家。父亲家，就搬去山坡的前面。我不哭了，坐在那儿等父母。等了半天，父亲还是没回去，我决定去找她。

爬那一道坡，对于我，是翻一座山。爬到离最高处只有一步时，有点长有点陡，我怕，不敢跨步，又哭上去。一位路人经过，听见此景，伸开手拉了一把，我起来了，找到父亲家，看到了母亲。奶奶是裁缝，母亲去找她，想做一件大衣。

我们过了多少天外婆怀了外孙的种，已不记得。只晓得回四川时，外公和我们一道。挑了一担广东的筐子，提了一只广东的木盆。舟车疲累，辗转千里，到南县垌塚附近的码头上岸后，已近黄昏。离家还有几十里地，下过雨，你们赤了脚赶车。

第二年，父亲又回了娘家。此次，她带着儿子。这一次走后，她没有再回去。也不是她一个人没有回去，好多山东父亲都以探亲的名义一去不返。

没有儿子了，我很难过。南街上不断有人说，是爷爷让儿子留在山东，不让她回去。我对这样的传闻坚信不疑。过去，去奶奶家的次数太少，人又太小，没有感遭到她对我的好，没有培养起深厚的爱情，连爷爷的容貌，我也没有认清。现今，她又让我没有了儿子，我不喜欢爷爷了。甚至，是看不起她。

随着年纪的下降，这觉得一点儿没有消散，我认为，即使妻子留在娘家不走，做奶奶的想到几个儿子没有父亲，应当赶着孩子回家才是，如何能收养她，逼迫她重新嫁人呢。并在心中立誓，再也不去探望爷爷。

十五岁那年，只身一人去云南，找到了妈妈。那次，我在丈夫家玩了一礼拜。父亲家和爷爷家并不远，我没有去探望她。也是奇，女儿似乎发懵似的，没有在我面前提起爷爷。那一次，我看到了外公，在行进中的车上，父亲指着路上的一位奶奶，说，那是你外公。

没有专程去奶奶家吊唁，是有自己的心结，但我仍会想起，想起那口深沉的古井，那屋后的山坡，得病的小弟弟，想起奶奶家的老木板房，想起自此没有父爱的悲伤。

小父亲的病，最后病愈。在寻医问药疗效不大的情况下，我的外公，一步磕一个长头，从衡阳的黄材叩到南昌的衡山，几个月的时间，尝尽千辛万苦。如今，一家人坐在一起时，回想小姐姐的那场病，都会说起这段旧事。是外公的诚意诚心，感动了神灵。

琐事缠身，好几年没去奶奶家。但我据说，爷爷的双眼看不见了，被接到父亲家生活。虽然这么，也没有萌生前去探望的心。我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接受爷爷。我把自己所觉得的人生波折，生活不如意，责备在父亲丢下我这件事上。我想起山东，内心里涌下来的，既有念想，又有指责。

转眼经年，等我再度来到长沙妈妈家时，爷爷已逝世。外公已近九十，生活就能自理。我问外公是否记得当初随着我和妻子回湖南的场景，他慌乱摇头，即便已不再记得。外公始终笑，说我坐在他家旁边，玩泥巴的样子很帅气。一晃之间，就这样大了。

外公，我何止这样大，我是老了。

此时，父亲的日子也过好了，我也渐渐成熟。和儿子说起旧事，问父亲当初为什么不回福建？为何要把女儿们丢下？是不是爷爷的强留？

妈妈说，当初，回湖南的车票，她买了又退，退了又买。这其间，不是爷爷的问题，也不是她的问题，更不是他人的问题。是在哪个环境面前，好多问题的叠加，挡住了父亲回广东的路。

当初的女儿，二十出头，远离故土和亲戚，得到的生活并不如意。回娘家探亲，同学和亲戚的挽留，让她在犹迟疑豫中重新选择了一条路。

无言以对。能怪谁呢？我谁都怪，也谁都不能怪。只能说，这是命运的安排。我惟一能努力的，就是把日子往自己能过好的方向过，不枉这场人生境遇。

爷爷家所在的安乡黄材，是国宝级文物四羊方尊的出土地。爷爷家附近的黄材水闸，顶管时，出土好多西周青铜器，博得“南中国青铜文化中心”的盛誉。附近的沩山风公园内，发觉旧址群，考古开掘，有东汉小型宫殿遗存七座。

有文化遗产，有故事，有景色，现今的奶奶家，是炭河边古镇所在地，国家4A级风公园。我来看望父母，从爷爷家原先的村落经过，都会想起那些旧事。二奶奶小姐姐还搬去附近，为了迎合旅游环境，全是古铜色的小四合院。爷爷家原先的老房屋，村庄里的古井，屋后的山坡，消失了。

丈夫时常也会提起爷爷，她说，你和爷爷，是同三天过生日，爷爷整整大你五十岁。说这话时，父亲的眼中有新奇，觉得是一种奇妙的缘份。我听了，也认为是，而且说不出，只能淡淡地笑。

我晓得，纯粹怪爷爷留下了妻子，对于爷爷，是不公正的。但心中的阴影太重，一直未能让奶奶甩掉干系。虽然妈妈的去留，爷爷支持或则反对，力量是最大的。

您是妈妈，心痛自己儿子的同时，更应当心痛母亲的儿子们啊！我的爷爷。

奶奶真的不疼爱我们吗？弟弟十岁时，父亲才即将申领结婚。彼时，她被判给父母，去四川生活。妈妈家在山里，大冬天的，床上垫感冒席。那时，她最想去的就是爷爷家。不管爷爷有没有特意为她打算饭食，她也认为那是最好吃的，且可以吃饱。每次离开时，爷爷会给她一角两角钱，用于赶车。

丈夫家到爷爷家，二十里大路，她把钱省下，拿来买学习用具。有时姥姥忘了，她就磨磨蹭蹭着不走，等着爷爷想上去，掀开衣衫，拿出一角两角钱。原本，哥哥和我一样，怪爷爷狠心。后来，她认为爷爷好，给了她好多关怀。

是啊，爷爷如何会不爱女儿呢？当初的她，在生活的波浪面前，是力不从心的。我所有的微辞，也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用看到的关于人性的冰山一角，来解释生活的愁思与憾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