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我妈给我留言：“今天你姥爷过生日，你打电话了没？”我一向哎呀还真忘了，按理说不应该啊，这个离中秋这么近的日子，每年我姥爷生日我都会记得，就说我姥姥那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生日也忘不了。可是今年竟忘了，可能是来香港之后事情太多了吧。

晚上给他们老俩打电话，问说吃月饼了没。说有好多，谁谁谁给了一盒，谁谁谁又给了一盒，一人单位也发了一盒，多的都吃不完了。我问今年咱家打月饼了没，他俩一愣，说咱家多少年没打了，不记得了？我一想还真是过糊涂了，多少年没打月饼了。

在我儿时的印象里，五仁月饼是与月饼划等号的。

记得小时候家里吃的月饼都是自己做的，小区一个专门的蛋糕店八月十五前可以“打月饼”。当然我估计那里全年都能打，只不过没人“打”而已。做的月饼当然而且只能是五仁。做月饼的时候，姥爷姥姥就会拿杆秤量，白面多少斤，油几两，鸡蛋几个，多少葡萄干，多少花生仁…姥爷是个特别细的人，平时每周包饺子都要把各种配料精确到两，力图馅和皮正好匹配一个不剩。过过苦日子的老人好多都这样。有时候家里不会常备着花生、芝麻、瓜子仁这些东西，就会在蛋糕店里卖，当然，所有材料都能在店里买，只不过姥姥说自己准备的更便宜些。其他材料像什么蜜饯，还有红色绿色条状物质好像叫玫瑰丝之类的，姥爷说不是好东西，不让放。跟他老人家吃，绝对健康。

这些材料上午拿去下午就能出炉，现在回想起来也奇怪自己当时怎么就不好奇地去观摩一下五仁月饼是如何做出来的，也没心眼去看看到底有没有偷工减料。我估计姥爷姥姥他们俩对这一家挺放心的。

好像不是十块钱就是十五，一大包月饼做好了，馅大分量足，我们一家能吃好几天。提回去的时候热乎乎的，一股香气沿着胳膊爬进鼻子里。到家了姥姥肯定会给我切一块，趁热吃恐怕只是我的特权。一个月饼足有三四两重，自己家做自己吃的肯定实惠瓷实，一般我们食用之都是以半块为单位的。如果我还想多吃半块而我妈正好在旁边的话，她一定会出面制止我：“这个热量多高啊，那么多糖，那么多油，晚上吃那么多，全长肉了。”但要是在中秋当天的话，我姥姥就会出面维护 ：“今天八月十五，吃点就吃点吧，一年就这么一天。”我听娘的话爷爷为我打月饼串词，我娘也听娘的话，中秋晚上我从来都能捞一块。

记得小时候，非常渴望能尝一尝装在精美的盒子里的月饼是什么味道的。当时我家收到的盒装月饼也不少，我各种舅舅各种姨啊，我姥爷当年的下属啊，我姥姥当年的学生啊，隔三差五年的都会送一些“高档盒装月饼”来。我依稀还记得当年的包装：大红大绿漆的铁盒，上面不是画着年画风格的嫦娥就是工笔菊花，当然少不了一颗又黄又圆的月亮；上面不是写着“中秋快乐”就是“合家团圆”“荣华富贵”之类的词语。至于里面是什么样子的，没有见过；里面的月饼是什么味道的，没有吃过。因为这些盒子装的月饼都是要送人的。每当我表现出对盒里的月饼有一丝觊觎的时候，我姥爷就会开导我：别人家送咱月饼正好咱送别人的时候就不用买了，你知道买一盒多贵嘛，能买多少多少斤猪肉，能买多少多少斤鸡蛋，拿这钱给你改善伙食，不好嘛；再说这盒里装的月饼跟咱自己打的一个味，那么贵都是卖个包装，送人送的体面……然后我姥姥会在一旁说：你刘姥姥要送一盒，你周姥姥要送一盒……我爸会在一旁补充：你舅爷家也要送一盒，你看他上次给你多少书，对不对……我妈也不会忘记：你王伯伯家也要送一盒，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基本上我只能默默地离开去啃我的大五仁了，然后我妈又会一如既往的制止我：这个热量多高……你多胖……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中秋节的月饼开始变得多样化了，姥姥会给我钱让我在小区的小店里买一些散装的月饼——不是十块钱三块就是四块，有豆沙的蛋黄莲蓉的当然我最中意的还是五颜六色的水果月饼。当然，最主要的月饼还是家里自己“打”的五仁月饼。我妈依旧会制止我吃这些花里胡哨的新式月饼，说这些水果味的月饼怎么会放好东西，还不都是些胶香精色素外加各类添加剂。不过我姥爷倒是不说什么，食品安全这方面他老人家肯定比我妈更懂，可能因为“一年就这一次”吧。

那一段时间我特别嫌弃五仁，不过我们家所有人尤其是我姥爷倒是对五仁充满了无限的爱。他总是开导我，五仁多好啊，一口下去又香又甜的，什么料都有。咱自己家做的，又干净又实惠，你上外面谁给你放这么多鸡蛋啊，这么多白砂糖，他们都是用糖精，这么多葡萄干，这么多花生仁………………然后又不免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当年抗美援朝的时候啊，国家给发的月饼，上面写着抗美援朝四个大字，中间一颗红五星，也不记得是什么馅了，应该是五仁错不了，当时也没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月饼，也说不准就是面粉和了点糖。不过我们当时哪吃得上这么好吃的月饼啊，好多小战士偷偷揣起来想带回家，结果都捂烂了长毛了。战士们好多都营养不良的，拿着雪当饭吃，当时志愿军参军要求体重必须达到八十斤，好多达不到标小战士怀里偷偷藏一块石头过体检，你想想……这个时候如果不打断他老人家的话头的话，可能一口气讲到改革开放。不过我挺爱听的。

对于嫌弃五仁这种事我爸也批评我，说男孩子口味怎么能这么挑，他小时候怎么怎么吃不上各种东西，你现在如何如何能吃上各种东西，你小时候就挑食，当时都担心养不活，嘿没想到现在养成这样了爷爷为我打月饼串词，你就说饺子吧，多好的东西，你就是不爱吃…其实我爸很严肃话很少的。也就对我说得多。

说真的，后来我的口味还真发生了点变化，开始觉得五仁月饼的味道的确是能经历的住时间的考验的。我先是对豆沙枣泥之流嗤之以鼻，之后又感到水果月饼口味单滞华而不实，还不健康。还是五仁月饼低调稳重朴实无华，蕴万变于其中又以不变应万变，高端土气，但总体说来还是上档次的。

大概是高二那会，便吃不上自己做的五仁月饼了。因为那家做月饼的蛋糕店关门了。开店的是一对乡下来的夫妻，有三个孩子——一个大女儿和一对龙凤胎。三个孩子的抚养加上超生罚款让一个家庭过的紧巴巴的（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要不得啊）。他们家平时是以做蛋糕为主业的，就是把面粉、鸡蛋、糖、葡萄干加入机器里均匀混合，诸如模具之中后放进烤箱烤制就行了——比做月饼简单多了——当然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嫌弃这种蛋糕——当然如果我对于好利来之类的土豪产品表现出一点非分之想的话，我姥爷又会一如既往的开导我：看咱五块钱做的蛋糕够咱家吃一礼拜的，这个比馒头好吃吧…这个不比馒头好吃啊…………

通常来说，用搅拌机把这些材料搅拌，下面的部分葡萄干会多一点，做蛋糕的阿姨就会把下面的那几个单独装一个袋子，说：“这几个葡萄干多，给小朋友吃。”每次回家我也就大言不惭的独自享用了。我一直觉得阿姨人很好，后来觉得这样不对，她应该把葡萄干多的那几个挑出来给我，然后说：“小朋友，这几个葡萄干多，回家给你姥爷姥姥吃。”

至于为什么会关门据我姥姥说因为挣不到钱。男的去旁边国际城工地搬砖去了，女的在工地做饭。一个月一人能挣到小两千。比开面包店多。

从此就再也没吃过这种浓浓乡土气息的五仁月饼。

刚上大学那个十一，我做了十八个小时的硬座赶回家。虽然那时只开学了半个月。姥姥拿出一盒月饼出来：“来尝尝，这是你刘磊舅舅拿来的月饼。”这个舅舅是我姥姥的干儿子，搞房地产的，在北京搞腻了又去澳大利亚搞，现在是澳籍华人，几年回不来一次，他送的月饼自然是权贵一级的月饼。结果打开一看，全都坏了，长毛了。他们老俩连叫可惜，说以为就这么两天没事，早知道就放到冰箱里了。我倒是没觉得有啥失望，只是想起来了姥爷给我讲过有的志愿军战士把想把月饼带回家，捂坏了。

其实也忽然想起来，也不知道啥时候起，我家收到的“高档”盒装月饼也不是拿去送人了，也不再买那些散装月饼了。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不是句空话，要不然那个蛋糕店也不会关门了。其实我这几年也吃了不少，说真的，没感觉其味道可以匹配其金碧辉煌的包装的。感觉这种月饼能卖到几百简直就是对马克思劳动价值理论的亵渎。我倒是真怀念当年家里自己做的月饼的，只不过再也吃不上那么实在的了。

今晚又是一个中秋月圆夜，背井离乡，断魂萦残月，离愁锁烟津。在这边也吃到了香港各种冷艳高贵的特色月饼。冰皮月饼美味果然名不虚传名至实归糯米皮酥软滑爽榛子咖啡豆蓉馅开心果豆蓉馅栗子豆蓉馅香脆的干果配上质密的豆蓉香甜可口；法式焦糖布甸馅奶冻摩卡咖啡豆蓉馅芝士蓝莓馅中西合璧一股浓浓的异域风情别有风味香；橙鸡尾酒馅酒心朱古力馅糕点中加入一丝美酒金波碧液闻香下马；荔枝官燕馅香芒官燕馅杨枝金露馅一丝清清淡淡的果香清新可口回味无穷；还有朋友送的哈根达斯冰激凌月饼巧克力外壳包裹着各种口味的冰激凌柔顺舒滑入口即化忙不迭咽下去之后也难免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不知滋味；星巴克烧的一手好咖啡也做得一手好月饼我尤其喜欢海盐焦糖摩卡与太妃榛果拿铁月饼从月饼中吃到咖啡味道有似与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中秋晚上课的时候教授带来了一盒某香港五星级宾馆出品据说是全香港最贵的月饼外皮烤的略焦入口带感馅很细腻不过更多的可能是买的这个牌子。

说实话，我还是挺想念家里做的五仁。有酥皮一咬掉一片必须用手接住不然会被妈妈说有面皮喜欢吃哪种烧烤的甜甜的滋味经常先把上面凸起的字啃干净再吃馅馅又香又甜似乎一口吃了一个月的糖偶尔硬一下是咬到了花生随即满口咸香偶尔甜一下是要到了葡萄干赶紧在深入咬一口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其他落网的葡萄干半块吃完了意犹未尽伺机观望有无作案机会今晚香港月亮好明啊。

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个歌谣，要不是在网上查查一句也不记得了：

八月十五月儿明呀

爷爷为我打月饼呀

月饼圆圆甜又香呀

一块月饼一片情呀

爷爷是个老红军呀

爷爷待我亲又亲呀

我为爷爷唱歌谣呀

献给爷爷一片心呀

其实什么味的月饼，我都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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