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中的冰心

引言

有你在，灯亮着。《小桔灯》《寄小读者》《繁星》《春水》……我国知名作家、作家、翻译家、社会活动家、散文家冰心的一篇篇脍炙人口的杂文、诗歌和小说，为现当代各年纪段的读者熟习于心。1900年10月5日，冰心出生于湖南长乐。1999年，那位有着一颗诚恳爱心的奶奶去世。值冰心逝世20华诞之际，三位学者撰写文章，重温冰心文学作品中彰显出的开阔人性。

壹

文学家是最不情的——

人们的泪珠，

便是他的收成。

——《繁星·三十一》

冰心最初是以探求人生、揭露社会弊端的“问题小说”和哲理小诗《繁星》《春水》登上艺坛的。她1921年出版第一本小说集《超人》时，还是西大女校的中学生。在随后三年里，相继出版了诗歌集《繁星》《春水》，自此扬名艺坛。

冰心的文学创作是“五四”运动迸发上去的。刚才走出家门和校门的冰心接触到社会的问题和矛盾，取材现实进行创作时写的多半是“问题小说”。发表于1919年的《两个家庭》《斯人独憔悴》《秋风细雨愁煞人》《去国》《庄鸿的舅父》《第一次晚宴》等小说，甫一发表就造成了十分大的振动和反响。在对于各类“问题”的无奈里，她只得求救“母爱”这一圣药良药。她认为，只要人类彼此相爱，人与人之间的种种隔膜，社会上的种种罪恶，自然会化为乌有，理想的光明时代也自然会到来。

在冰心的心目中，人类以及一切生物的爱的起点，均源自父亲的爱。所以，归根追溯，父爱主题是她爱心哲学的基点。她说：“有了父爱，世上便随处种下了爱的种子……万物的儿子彼此互爱着，万物的孙辈彼此互爱着……宇宙间的爱力，从兹千变万化的便流转运行了。”

冰心以真诚的情感、丰富的想像和作家的天分，创作了不少长篇佳作，像稍后的《离家的一年》《寂寞》《爱的实现》《最后的使者》《悟》《别后》《国旗》《烦闷》《遗书》，等等。冰心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创作的小说，从《冬儿女孩》《我们太太的卧室》《相片》《西风》等，到1942年出版的《关于女性》，再到后来的儿童题材小说《陶奇的暑假日记》《小桔灯》，已由单纯阐明社会、家庭众多表层的“问题”，有意识地转向对人性的深刻揣度。而有意思的是，冰心晚年又回归到写“问题小说”上来了，她的《空巢》《桥》《明子和咪子》等几个长篇，敏锐、精辟并极富批判性地提出了值得警醒和有待解决的社会和家庭问题。

明天返回头来看，把20年代一位署名“赤子”的评论家对冰心的评语，作为定评仍然是十分适宜的：“冰心男士是一位伟大的讴歌‘爱’的诗人，她的本身似乎一只蜘蛛，她的哲理是她吐的丝，以‘自然’之爱为经，妈妈和小孩之爱为纬，织成一个团团的光网，将她自己的生命悬在中间，这是她一切作品的基础——描写‘爱’的文字，再没有比她写得再圣洁而完满了！”

贰

儿子啊！

这零碎的篇儿，

你能看一看么？

那些字——

在没有我曾经，

早已藏在你的心怀里。

——《繁星·一○一》

在“五四”一代诗人中，比起庐隐的诉说哀吟、缠绵凄美，陈衡哲的炽热热情、委婉坎坷，以及苏雪林在父爱与情爱中浮沉等淑媛诗歌来，冰心诗歌的情感内涵并不这么情温情重，而是呈现出一种情真、情韵风格。情真，在其绝无虚饰，情感净洁而无杂质；心曲，在其虽刻骨铭心，却并不抛洒泪血、咀嚼哀吟，表现出哀而不伤、愤而不怒的温柔忠厚之美，最是单纯、质朴的发自内心的欢呼或慨叹，“是一朵从清心里升起的‘天然去雕凿’的芙蓉”。风格即是本人，端庄、典雅、纯洁，是冰心为文，也是为人的品格。

冰心在刚开始文学创作时，就意识到有两件事心里永远不能模糊，那就是“爱我的祖国，爱我的父亲”。在她的情感世界里，比起欧洲台湾，当时“国内一片苍古庄重，即使有的只是颓废龟裂的城垣宫殿”，却都令人形成一种“仰首欲攀低首拜”之思，甜美可敬的5000年的故国啊！

作为作家，冰心早在30年代就被觉得是中国“新文艺运动中的一位最初的，最有力的，最典型的女人的作家、作者”。冰心从20年代初到80年代，未曾停止过诗文创作，她把一生最美、最真挚的情感和思想都留在了诗中，而她散文艺术上的优雅、典雅、澄澈、凄美、隽永，确是留给中国现代文学的瑰宝。

其实，对于在当时艺坛引起极大阵仗和影响并博得了“冰心体”的《繁星》《春水》，冰心自己并不当作一回事，说那“不是诗”。“至少那时的我，不在立意赋诗。我对于新诗，还不了解，很怀疑，也不敢尝试。我以为诗的重心，在内容而不在方式。”她觉得诗不论新旧，都应当有格律，同时重视音乐性，在情感上也要有顿挫。“三言两语就成一首诗，未免太仓促了。”

冰心的小诗不是时代的号角，从上面寻找不出哪些崇高伟大的思想，用她自己的话说，那只是些“零碎的思想”。可以说，冰心的《繁星》《春水》是一个刚才涉世的青春少女把她对人生、对人类、对真理、对自然、对宇宙等等所作的不成熟的思索，以诗的方式反映真实心曲的记录，或则说是童真的一种诗的抒发。

在冰心眼里，世界上最至高无上、博大无私的爱是父爱。父爱可以驱走、抚慰人类一切对社会人生的蔑视、失望和沮丧。父爱是蕴育世间万物生命的源头，是父爱创造了世界，并使世界和谐。世界上假如没有男人，丧失了父爱，“这世界起码要丧失非常之五的‘真’，非常之六的‘善’，非常之七的‘美’。”

总体而论，冰心的诗没能以独立的风格从整体上对中国新诗的发展形成影响，不能不说是个遗憾。但她以《繁星》《春水》那样的小诗，用童真创造诸多的独立隐喻，编织起一个“最属于她自己”的独立的艺术世界，并充盈着奇特的审美风格。

叁

不恒的情绪，

要迎接他么？

他能涌起意外的思潮冰心散文《母爱》，

要创造神奇的文字。

——《繁星·五○》

诗歌是冰心最喜爱的文学方式，诗歌抢占她全部创作的三分之二以上。郁达夫说，她“散文的柔美，文字的优雅，思想的纯洁冰心散文《母爱》，在中国好算是独一无二的诗人了”。他觉得，把雪莱“赞美云雀的小令妙句，一字不易地用在冰心男士的诗歌批评之上，是最适当也没有的事情”。她的诗歌具有最广泛的影响，“青年读者，有不受鲁迅影响的，但是，不受冰心文字影响的，那是极少。”

冰心诗歌是个真善美同一的艺术世界，她“赞美自然，讴歌自然，爱慕贤良，探求真理。在夜气如磐、大地沉沉的当时，她告诉人们要追求真善美，厌恶偏狭”。她“以爱来解决人世间的一切的烦恼与纠纷”。冰心的前期代表性作品，如《寄小读者》《山中手记》和《往事》，正是她真诚人格、美的灵性、善的箴言的结合体，是她自我真善美人格的缩影，同时也寄寓了她最高的真善美理想。

对冰心来说，风格就是本人，她为人为文的品格“底色”统一为清秀、典雅、纯洁。她就是要在诗歌里深切地表现自己，她认为“能表现自己”的文学，才是“创造的，个性的，自然的，是未经人道的，是饱含了非常的爱情和趣味的，是心灵里的笑语和泪珠……总而言之，这其中只有一个字——‘真’”。

像《寄小读者》《山中手记》《往事》《南归》等冰心初期作品，早已既是“最属于她自己”的诗歌，同时也是其真善美自我人格的真实缩影。它们是冰心诚恳人格、美的灵性谦和的箴言的结合体，最适宜中学生作审美教育书简来读。其实正由于此，到五六十年代，她索性把主要精力投入儿童文学创作中，“希望把儿童培养成一个更诚实、更勇敢、更高尚的女儿。”

冰心是以爱为根的，她将“爱的哲学”的种子种在园里，绽放出一朵朵平凡的爱的小花，最后她又收获爱。爱既是她创作的文学母体，也是她评判事物的价值尺度和精神归宿。

冰心在艺坛耕耘了70多个春秋，晚年虽心力不够，只是有时写些短文，但她从没有停止思索。她一直对国家和时代怀了一份灼热、赤诚的心，她那张慈祥温厚的脸部，永远回荡着睿智的思想内涵和天真未泯的童真，有一种超然轻盈、安静恬淡的神韵。